中国航空法律服务中心

MH370失联后，乘客家属聚集在首都机场附近的丽都饭店等待亲人平安归来。

载有227名乘客和12名机组成员的马航MH370，已失联222天，至今下落不明，成为了世界民航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

在这架飞机上，有五十多个八零后，上有老，下有小；有二十八个农民，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夏收；有二十四名书画家，刚为中马友谊再添一笔。老板、农民、建筑工，蛇头、高管、艺术家，还有一家三代五口，他们成了有史以来马航航程最长的乘客。

在MH370失踪的7个多月来，家属们被扯入种种漩涡，悲痛，也许只是最简单的一种。

丽都就像一场梦

从丽都饭店（以下简称丽都）到北京首都机场国际入境大厅，直线距离不过十余公里。自2014年3月8日MH370航班失联，乘客家属便会聚至此，当天人数即超过五百。“现在看丽都的照片，就像一场梦”，刘宛伊说，梦醒了，老公依然没有回来。

在家属与马航的拉锯中，一切看似循环往复，直到5月2日，大家突然迎来一个生硬的结尾——超过家属数量四倍以上的人员从各省、市、县、区赶来，准备把他们劝离丽都。

“你要不走，公司没有活路，我就跟你一起去跳楼”。

“想想家里的孩子，你不回去他们怎么办”。

刘宛伊的单位领导和同事也来了，无计可施时，一位老阿姨非要请刘宛伊和其他几个家属吃饺子，没人答应。老阿姨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明天是我儿子生日，家里就剩了我们老两口，趁着今天人多，我就想给他过个生日”。

饺子没吃成，河北、河南、山东、江苏，来人带着家属四散而去，酒店门口车来车往，“大家都是哭着走的”，姜辉说。当天留下的人不到20个，而姜辉和哥哥坚持到了最后，守着未归的母亲，直到5月9日。

3月8日那天，姜辉从手机上看到了这条新闻。当时，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马方提供的名单上，母亲的年龄跟实际差了六岁，会不会是弄错人了？姜辉打电话给朋友，“喂，帮我查查我妈妈的.....”，刚说到妈妈，他突然哽住，眼泪滚落。

“人间地狱”，刚赶到丽都时，姜辉心里只有这四个字。在不到一百平米的多功能厅里，弥漫着辛辣的烟雾，几百名家属挤在一起，不时有人昏厥，白大褂进进出出。

北京空港物流园的家属支持中心。

几天内，家属从四面八方涌向丽都，急切地向马航索要最新进展。悲痛、绝望、信息缺失、重复追问，丽都的空气似乎能随时达到燃点。姜辉等人在这个乱局中主动站了出来——在政府工作小组律师的指导下，3月19日，经过自荐产生的25位志愿者家属组成了家委会，并于当天发布了通知。

家委会的小办公室被叫做“祈福室”。每天，那里满是祈祷、哭泣、沉默。姜辉等家委会的工作人员，获得了越来越多家属的认可，甚至是依赖，家属与政府及马航间的沟通也日渐顺畅。一天，有位老大爷走进来，突然对家委会的几个志愿者鞠了一躬，“当时我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姜辉也是一惊。慢慢的，开始有人叫他“姜主席”、“姜一根”。

“膨胀感。”路京石说，“姜辉没在政府部门待过，突然被众星捧月般的，会受不了的”。事发初期，曾在新华社工作过17年的路京石也一直在帮助稳定家属情绪，“我等于是一人托两家，帮政府个忙”。

“马航国企的毛病都暴露出来了，就是没人担责任。”路京石后来打听到，马航北京办事处当时向上汇报的是：安抚工作顺利，家属很满意。“从（3月8日）上午10点到第二天凌晨3点之前，马航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

随后的几天，浮油、折返、手机通话、机长艳照，家属们被铺天盖地的疑问和前后矛盾的解释逼向边缘。3月15日，纳吉布宣布，飞机不排除劫持的可能性，一位家属说，“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直到3月24日晚10点，家属们集中在会议室，意外迎来了最后的宣判，纳吉布神情严肃地说，“（飞机）在印度洋南部坠毁了！”话音刚落，四下死寂。突然一个女声尖叫到“完蛋！”，现场瞬间一片哀恸。

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消息，直到凌晨两点，还有百余名家属不肯离去。

姜辉等人当即起草了一份声明，他抱着电脑第一次直面门外的媒体，大声宣读，“......如果我们飞机上的154位亲人因此失去了宝贵生命，那么马航、马政府、马军方就是杀死我们亲人的真正刽子手！”。

北京空港物流园的家属支持中心，家属等待说法。

第二天，警车开道，家属们第一次到马使馆游行，家委会代表隔着栏杆向使馆秘书递交了声明。

不曾想，一月之后的凌晨两点，家属们再一次向马使馆进发，裹着被子，在使馆门前坚持了一天一夜。当日一整天，马方承诺的高级代表迟迟不出现，家属们拒绝离场，与马航工作人员再次僵持到深夜。

据一位知情家属透露，凌晨一点左右，政府方面曾有人与姜辉电话沟通，姜辉的回应是，“我说要坚持到明天就要坚持到明天，他耗我们，我们也要耗他”。

“还不如上大使馆”，一位家属发了句牢骚，五六十人便再次动身。

“我估计是这个事，直接导致了政府关闭丽都”，姜辉事后分析说。5月2日，大部分家属接到短信，家委会被定为非法组织，自此解散。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人

5月3日，马航客机事件进入第57天，也就是家属被劝离丽都的第二天。马航发布声明称，将为每位乘客的直系近亲属预先支付5万美元，这笔款额不影响家属后面依法索赔的权利，并将计入最终赔偿金。

“这笔赔款是考虑到家属当下的经济需求，展现了马航方面的善意”，北京市律师协会业务指导与继续教育委员会副主任毕文胜此前在公开报道中表示。

失联乘客分布多省。

“这个说法是非常错误的，马航是根据《蒙特利尔公约》第28条，因航空器事故造成旅客死亡或者伤害的，应进行先行赔款，但现在乘客还没消息，这个法律适用是错误的，”张起淮律师不赞成家属领取5万美金。他曾代理过韩亚空难、伊春空难等多起重大空难的索赔诉讼，这些观点影响了群里不少家属。

私下里，有家属把5万美金称为命钱。这笔赔偿成了烫手的山芋，甚至成了泾渭线，从此家属被分为两类，拿了钱的和没拿钱的。

5万美金的先期赔偿方案，最初是由马航委托上海市凯荣律师事务所做出。但是相关法律文件的递送工作，却是由“一对一”律师完成，他们是3月10日北京市司法局委托北京市律协为家属们指派的法律援助团。

“这从程序上就有问题，”有家属质疑，文件怎么能通过“一对一”律师递送？本应是上海律师完成这项工作，“这不叫法制，这叫政治”。

7月份，凯荣律所的两个工作人员曾到京出差，顺便看望家属，姜辉揪住6月12日马方通报“已有1名中国乘客家属接受了5万美元，还有40名中国乘客家属同意接受”的消息，质询凯荣是如何得到“40名”这个数据的？对方并没有明确答复。为此，姜辉专门在家属投票群里发起统计，由未领取也不准备领取5万美金的家属实名投票，统计结果是137人。

家属与航空公司沟通，始终没有结果。

中国乘客总人数154人，仅有17人未投票，即同意领取5万美金，出入在哪里？“这个数量不能乱说，会影响家属的判断”，姜辉说，他本来想让上海方面为个人出具不会领取5万美金的文件，对方表示办不到。

“上海律师就是卖国贼。中国律师团就是跑龙套的，上海律师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家属赵胜利说。所谓中国律师团，即“MH370乘客家属索赔谈判律师团”，由来自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北京市律师协会的11名律师组建，毕文胜也是成员之一。

“中国律师团就是解决赔偿，不给你找真相。我们不要钱，我们要人，”赵胜利不准备委托中国律师团。但对于5万元的赔偿，赵胜利也曾与儿媳商量过领取，但儿媳认为人还没消息，不同意。

一年前赵胜利送儿子跟村里人一起去新加坡当建筑工，在马转机未归。事发后，儿媳抱着孙子回了娘家，老伴为了把孙子抱回来，争执中被儿媳咬了一口。

赵胜利和老伴一直在北京打零工等儿子。最近一个多月，老两口刚回乡收完玉米，种了小麦。每天下地回来，老伴总会望着墙上儿子的结婚照流泪，“我又没啥文化，也没办法了”。

每一次沟通，都是一次泣血泪下。

刚满两岁的孙子，已经把爸爸忘了。

你是律师，不要退缩

在家属聚集的大小场合，总有一个拿着DV的老人，那就是文万成，“我有证据”成了他的口头禅。事发后，文万成跟亲戚借了10万元，带着老伴从济南到北京找儿子。“飞机是藏起来了，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只有美国能玩转”，文万成坚信其中必有阴谋。

“只要没找到，人就是存在的，我就要追下去”，半年多来，文万成从没动摇过。通过张起淮律师的帮助，文万成一直希望用法律手段逼出真相，找到儿子。

“张起淮是正义的律师，是真正帮我们家属的”，文万成经常转发张起淮的文章到家属大群里，三百多位家属都集中在这个大群。

4月底，出于统一管理需要，负责人余兰清除了家属大群内的无关人员，但文万成又把张起淮拉入，余兰发现后再次将其踢出。不料几日后，张起淮将余兰、姜辉等人陆续踢出自己建立的律师群。

但是，张起淮的观点依然在家属群中活跃。

亲人何时回家，没有人知道。

“文大爷利用我们几百个人的平台给张起淮做广告”，文万成仍旧转发不辍，“后来我就很怒了，我说不要给狗屁律师再到群里面做广告”，余兰认为选什么律师都是各家自己的事情，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姜辉也对张起淮心存芥蒂，“他代理过李天一的案子，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6月6日，张起淮通过文万成向家属群转发了一份《马航MH370家属维权组织方案》，欲意将家属组织起来，并由他邀请相关知名专家参与讨论，最终推动维权行动。

过了两周，姜辉委托其他家属找到张起淮商议，张起淮说，“翻篇了！”

“他要真想做的话，等两周很久吗？”姜辉不解。

“我希望家属人数达到三分之二，要不没有什么作用，而且我请都是顶级专家”，张起淮表示，“方方面面的因素作怪，主要是家委会的人”。张起淮的维权方案多是公益的，不收费用，面对质疑，他回应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各方沟通，始终没有结果。

当时家属签订的委托书由文万成代为收缴，而他本人则并未与张起淮签订委托书。问及有多少家属已签署委托书时，张起淮的答案是，“保密”。

姜辉也看过这份委托书，其中第一条就明确了委托期限——“查询无果阶段”。“无果阶段是什么意思，要是一直找不到呢？”姜辉不解。

除了对委托期限的质疑，家属们也对涉及海外诉讼的问题忧心忡忡。

7月28日，张起淮所在的北京市蓝鹏律师事务所与美国瑞贝克律师事务所发表联合声明，“两所正式签署了合作协议，确立了合作关系”，为今后在美国起诉铺平道路。而此时，文万胜才透漏，之前并没有一位家属真正走完流程，与张起淮签订委托书。

联合声明的发表后，文万成所组建的乘客家属父母群的讨论气氛逐渐走向高潮，团结在张起淮周围、加快维权行动的声音此起彼伏，高喊着表决心的语音在群中闪现。面对一些反对者，文万成以“汉奸”蔽之，“这几个汉奸迎合主子需要，千方百计地制造借口拖时间，让家属一揽子拿点钱了事”。

不久，文万成将意见相同的家属另外组建了一个“铁杆群”，共商大事。同时，蓝鹏与瑞贝克之间的合作亦有变动，正与另一家美国律所商议合作事宜。张起淮表示，目前已有几十位家属与他签订了委托书，考虑到多方面的压力，不能公开具体数字。

家属们的漫长等待，总像一场噩梦袭来。

“现在有一个人也打”，张起淮说。几个月来，家属的情绪日渐焦躁，迫切希望看到下一步动作。10月10日，一位乘客母亲公开了自己的委托情况，她于当日上午和张起淮签订了委托书。“依法维权行动方案马上就要开始了，为了避免干扰，凡是相信委托张律师的，才可以知道我们行动实施方案，有几个算几个，我们不再等和拖时间了！”

而早在一个多月前，文万成也终于下定决定，与张起淮签订了委托书，随后返回济南。在北京的几个月里，他们租住的小宾馆里堆满了药——文万成患有严重的糖尿病。事发后，他脑后头发脱了鸡蛋大的一块。老伴也患上了躁郁症，必须依赖药物才能入眠，偶有午夜梦回，老伴发现文万成坐在床上，偷偷拿着儿子的照片掉眼泪。

回到济南，一进家门，文万成就从儿媳手中接过孙子，高高地抛向空中，孩子咯咯的笑声响彻客厅，每个人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文万成扯着嗓子唱起小调，“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老伴捧起孙子的小脚丫贴在脸上，不住的亲吻，“让奶奶亲亲，奶奶没找着爸爸”，泪水簌簌滚落，打在孩子稚嫩的脚上。

文万成的调子戛然而止。

我是那戳破皇帝新衣的小孩

“路京石这个人有意思，一开始是旗帜鲜明地跟马航狂干，后来就慢慢退出了。”姜辉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丽都的前两天，马航工作人员要求大家用餐时把乘客的名牌挂在胸前。路京石火冒三丈，指着那人说，“我们中国人不是来要饭的！”

3月24日的“坠毁”消息，后来变成了“终结”，但并没有多少家属认同这个结果，除了路京石。早在3月17日晚，一位老军人来丽都看望路京石，流着泪对他说，“小路，我对不起你，我们技不如人”。自此，路京石对找人死了心。

路京石在群里被称作“祥林哥”，他不断地重复着为什么要委托中国律师团。刘宛伊和路京石曾就该委托中国律师团还是外国律师团的问题展开激烈论战。刘宛伊倾向于外国律所且不支持拿5万美金，路京石的观点则恰恰相反。一番冲突后，姜辉上前灭火。

没有一个说法，没有人来安慰。

“人家是公益的，没有义务听我的，我自己花钱反而更踏实”，刘宛伊说。不同于中国律师团的谈判方针，外国律所往往以起诉波音和其他零件商为策略，“根据美国的法律体系，是会去调查证据的，也许能逼出一些真相”，到目前为止，刘宛伊已经接触了至少8家外国律所，包括美国、欧洲、澳洲等，并最终选择了一家美国律所。“我有时就想，如果我在飞机上我的家人会怎么做？我想他们一定也会去追真相的”。

路京石则认为这种想法相当幼稚，“没人会傻到相信国外律所或国内某律师的能力比中国政府都强”，在他看来，国际事件的解决离不开政府间的角力。

“这五万美金你真以为马航愿意给，这是咱们外交部副部长谢杭生骂回来的。”路京石家第一个签了中国律师团，同时也已经同意领取了5万美金。

“群里人一般不提自己委托了中国律师团，别的家属容易有意见，怕引起冲突”，刘宛伊说。而据路京石了解，现已有超过六十五名家属与中国律师团签署了委托书，并进行了公正。

在丽都的时候，“我就是那个戳破皇帝新衣的小孩。”那时很多女性家属见到路京石都绕道走，因为跟他聊一次，就得哭一次。那段时间，他的电话常在半夜响个不停，“路大哥，我是想等到明天的，可我就是接受不了”。有十几位等待丈夫的女性家属一直很信任路京石，但每每又被群里“亲人总会归来”的声音动摇。

“当我拼了命让人平静的时候，有些人拼了命不让人平静”，路京石渐渐厌倦了群里的争论，主动退出了他建立的中国律师谈判代表团群。

这样的沟通、等待，还有持续多久。

“家属群真是挺特殊，先是《红楼梦》，哭哭啼啼，以后就是《西游记》了，什么都有。然后是《三国演义》，有阴谋派、有逍遥派，最后就是《水浒》，一百单八将，找律师的过程中各显其能，大家都撕破脸皮，”路京石说，“群里头那些慷慨激昂的人，他私底下也在问我，诶，那钱回来我们怎么分呢？”

刘宛伊很早前就曾预言，“我可以预想最终家属会被瓦解，最终会签不同的律所，这些都是必然会发生的”。自5月以来，大大小小的二十多个家属群，每天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争论。而这种以希望为原动力的争论，也在激烈的爆发后逐渐走向枯竭。

“现在群里已经没什么人争中国（律师）还是外国（律师）了，基本该定的都定了”，路京石说，“大部分都是无语状态，就是接受，只有那么十几个人还喊找人吧”。

刘宛伊一语成谶。

家属互相安慰中心

刘桂秋并没有经历丽都的一切，她在3月9日晚，就随第一批家属去了马来西亚，一直待了49天，到最后，只剩了她一个中国家属。

“我儿子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两天，一个月不回来我就等俩月，他不回来我也不活了”，刘桂秋离开北京前说。

3月19日下午，刘桂秋和女儿以及其他两名家属，冲进了马航记者招待会的现场，拉起了横幅，上书“还我亲人”等等。三个保安一下把刘桂秋抬了起来，“我也不丧良心，人家没打我就是没打我，”刘桂秋说。

调解、沟通结束。

在马期间，刘桂秋多次向马方工作人员索要资料追问进展，发生过几次冲突，刘桂秋的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4月底，儿媳打来电话，“妈你快回来吧，他们说你神经病了，再不回来就让人抓去神经病院了”，刘桂秋最终回了北京，什么也没问到。

“她简单，直接，但是有效，”路京石说，154个中国家属里，他最怕刘桂秋。

在MH370失联的大半个月前，刘桂秋一家刚去马来西亚看过儿子，儿子在那边的房地产生意越做越大，“我儿子还说，要赚10个亿”。如今家里还有三房两车月贷数万，由于马航乘客下落不明，儿子的账户冻结至今。

在刘桂秋回京后一周，5月4日，马航启动了坐落于顺义区北京空港物流园的MH370家属联络中心。被清出丽都后，这里成了家属新的寄托。

然而，家属们提出公布完整可靠的卫星数据、货物的原始清单及货物包装安检录像、乘客登机录像、当晚空管和军方雷达监控人员值班录像等几点诉求，全无消息。

“我们现在都叫它家属互相安慰中心，什么也问不出来。”刘宛伊说。

5月19日下午，刘桂秋的老伴周景和儿媳在家属联络中心拉起了横幅，白底红字，上书“MH370家属强烈谴责马政府故意拖延救援时间，只根据推测就宣布马航飞机坠入南印度洋”。随后，周景和儿媳被分别扭送派出所。

天快黑时，刘桂秋依然联系不上家人，在场的家属报给她了个信：老周被几个人拽上车了！当时刘桂秋急疯了，“我儿子已经找不着了，老伴和儿媳不能也没了啊！”。她到处打电话，最后打到110。

等刘桂秋赶到儿媳所在的派出所时，情绪再难抑制，警察不让她进门，冲突中，刘桂秋的脖子被人一把卡住了，女儿也被拖到屋里。

被带入审讯室后，刘桂秋一头撞在墙上，什么也不知道了。送到医院后，刘桂秋脑后起了一个拳头大的包。顺义区医院门诊病历上书：头部后方可及巨大血肿，颈部软组织损伤。

这个春节，注定无法欢颜。

刘桂秋受伤后，一直眩晕呕吐。待她身体稍有好转，5月28日，周景找到了张起淮，准备投诉当天的警察。张起淮给督察打电话时，对方说，“你找信访啊”。张起淮于是向事发派出所要录像，得到的回应是：“天太黑了院里摄像看不见。”

无奈周景回了家，当晚凌晨1点多，约30名警察敲响了刘桂秋家的门，家里人都不敢开门，直敲了40分钟，刘桂秋看了证件，才敢放人进来。来人说，周景转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以后注意点。而此微信消息的内容，是关于某家律所见面会的通知，并无特别。

第二天，张起淮问刘桂秋还去找吗？“不找了，说啥也不找了”，刘桂秋说，“在马来西亚的时候，我跟他们马航的说，你看我们中国领导多好啊，万万没想到，回来是这个待遇”。

有时候孙女会问，奶奶你哭是为了爸爸吗？刘桂秋只说迷了眼睛。6月30日过生日时，孙女对着烛光许了个愿，爸爸快快回来，带我去《爸爸去哪儿》。

刘桂秋已经不像其他家属一样每周一、三、五去空港了，她觉得去了也没用。而跟刘桂秋年龄相仿的戴淑琴，每周这三天必上空港。戴淑琴的妹妹一家5口三代都在飞机上。几个月下来，她瘦了20斤。

刘桂秋的身体渐渐好了许多，小孙女的照片基本是她朋友圈的全部内容，小姑娘在妈妈身上打滚，笑眯了眼睛。朋友圈的封面，是儿子打高尔夫的照片，挥杆一刻，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你的眼睛。

刘桂秋全家团聚，在这个虚拟的空间里。（文中部分受访者系化名）